□赵晨敏
我平生经历过许多考试,独有高考那几日,记得分外清楚。倒不是因为题目特别难,或是发挥特别好,只是那段日子里的阳光、雨水,还有母亲熬的绿豆汤,都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,至今想来,犹在舌尖。
高三那年,教室里的空气总是稠的。六十多个脑袋埋在书堆后头,像六十多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。班主任说我们正经历“黎明前的黑暗”,这话颇有些诗意。风从窗缝里挤进来,捎带着操场边那棵老槐树的花香,与黑板上的二次函数、英语时态搅在一处,竟也成了特殊的记忆。
到了五月,教室后墙贴满了各色纸张。有油印的考前须知,有手抄的励志标语,最醒目的是那张倒计时牌,数字一天天瘦下去,像被谁啃过似的。老班别出心裁,在讲台旁放了盆文竹,说是能“养眼”。那文竹倒也争气,在我们这个充满汗酸味和风油精气味的教室里,居然活得翠生生的。课间常有女生围着它浇水,手指拂过细密的叶片,仿佛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希望。
考试那天,天气晴好。母亲天没亮就起了床,厨房里飘来香油煎蛋的香气。她给我准备了新衬衫,浅蓝色的,说是“看着清爽”。父亲默默往我书包侧袋塞了瓶风油精,手指在瓶身上敲了两下,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。
考场设在一中,校门口挤满了家长。我找到自己的座位,是靠窗倒数第二排。监考老师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,发卷前特意提醒:“别紧张,就当平时测验。”
下午的数学考得艰难。最后两道大题死活想不出解法,急得后脖颈直冒汗。忽然有凉风吹进来,原来是对面的监考老师悄悄推开了半扇窗。风里带着割草机的气味,让我想起上周校园里修剪草坪的工人。他们弓着腰,推着隆隆作响的机器,身后留下整齐的草茬和潮湿的草腥味。这气味莫名其妙地让我平静下来,最终在答题卡上画了个大概的解题思路。
走出考场时,夕阳正好。校门口那棵合欢树开得正盛,粉红的花丝落了一地,踩上去软绵绵的。母亲迎上来接过书包,父亲买了支雪糕给我。奶油味的,化得快,滴在衬衫上成了个小小的月牙印。回家的公交车上,我靠着窗户睡着了,梦见自己变成条鱼,在满是试卷的河流里逆流而上。
如今我书桌抽屉里还留着当年的准考证。照片上的我抿着嘴,眼神既警惕又期待,像只即将离巢的雏鸟。有时夜深人静,我还会想起那些高考时的场景,这些碎片在记忆里闪着微光,如同那年六月,透过窗户照进来的,细碎的阳光。

